我的祈祷词一路走一路变（组诗）

     ——刊发于《重庆晨报》2024年3月29日

你有轨道，我善滑行

沉稳娴静的瑶池与梦月湖，用182米的落差

铺设了轨道蜿蜒之美

我有小小的滑轮，需拎起身心缓上、缓下

也有顺势而为的坡度，延伸到顶点

就美到绝望

我有陡峭的语言，但从没有说出来

瑶池和梦月湖里的水，一会摇晃，一会倾泻

她们有折叠起来的高山瀑布，但绝不会展开

打铁花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铁的熔点是一片

有期待的夜空，铁的沸点

是两只柳木，被赤膊的打铁人紧紧握住、舞动

我也是刚刚才决定，不在下决心时说坚硬如铁

炉火慢煮，无限繁花正璀璨地

绽放在这有限时空

怎能无动于衷呢。就像一个易燃体，此刻

尖叫和惊愕，分别是我的沸点和凝固点

我的祈祷词一路走一路变

我希望呀，冷杉树上一直挂着柔软适度的松萝

独叶草一直守着久远而傲慢的孤独

每只登高走险的岩羊都不要成为滚落的岩石

头顶白雪、迎风而立的口百灵，不要

轻易献出美妙的歌喉……

——长海啊长海

我望见了

扎依扎嘎山顶的积雪，也望见了溪流和泉眼

阳光折射，海水明净。我与一只绿头鸭

同时发现了自身褐色的光泽

再生树

因为懂得倾斜，落水的倒木获得了险要的重生

是的，倾斜让她一头挂满盎然水藻

一头拼命开枝散叶，长成了热闹的小岛屿

岛中贫瘠吗，贫瘠

让它珍爱空气中飞扬的尘埃

是尘埃吗，尘埃里藏着那么多倔强的种子呀

明亮的事物

长吻松鼠欢快地跑上栈道，随即

又惊慌地隐进密林

灰蒙蒙的鼠兔躲在洞口，吃着窝边草

小心窥望被打扰的后花园

沙棘树枯而不倒，两只棕腹啄木鸟轮换着

喂养它们的孩子

高山捕虫堇缓缓散发着香气，不断

引来投网的小昆虫……

万物生而同根

总有一座山峰，唤我们前来，不为普信高远

只为取出我们心中的陌路与天敌

雪天进山记

自然林有不明小路一条，我们去走走吧

野花椒上的水滴像甘露，我们去尝尝吧

在林深处放置好投食器，让小鸟继续歌唱吧

细水流玩着木头人游戏，就别去惊扰了

山中的梅花将开未开

待大雪封路，我们就先替它们都开上一遍吧

人入山即为仙

“我要踏入仙界啦——”

每一个登上梯顶的人，都要在南天门的门框里

回头，对后面的人这样大喊一声

像是修成了正果，要决绝告别烟火人间

我相信，他们之中，一定有人有着超凡的智慧

还有人，有着圆满的功德

还有人，自始无欲无求，但知上进

都去餐风饮露，去逍遥自在吧

作为一个惦念太多的人，我就这样了

在梯脚下远远地望着他们，前仆后继

玛尼堆

都来堆石头吧。堆在林间、堆在草场

堆在湖边，堆到路口，堆到一切人迹所至之地

一直堆进那个机械轰鸣的尘世里

歉意一层，谢意一层

在顶层，堆出心生的悔意

一直堆下去

堆到所有的石头，都有自由的轮廓

堆到神圣的由来之谜，自然而然地解开

暗河

若遇巨石挡路，我也要这样，收起

全部光芒和流水悬垂之术，一头扎进山谷

在内部开掘一段广袤无垠的暗域

并用这片广袤，孕育出悬崖巨石、藤蔓野花

我的绝壁供岩燕久居

入口泊着数只小船，供猎奇之人闯入

我会看上去一直温顺蜿蜒，但作为流水

我不会去凑岸的热闹，我自己走自己的

绿绒蒿灼灼夺目

该怎么问候，这紧贴天空的兀傲

这一生只开一次的孤高

该如何去转述这花衣

绵软，薄如蝉翼。空旷里，它明艳微垂

大雾中不断走出茫然的人群

我已情急到失语，从雪山上走下来的小溪

越来越湍急

我想象过那样的画面

——那时，酸枣子都熟了

蓝大翅鸲成群落停

金黄与紫蓝相互辉映，相互成全

可能只有雾，可能只有雪

可能只有云

云我无心。何等富足啊

——那么多紫蓝的精灵

要跟着我们下山去，要将金黄带下山去

在隆珠措

环湖半周，一行五人均被渲染得湛蓝而深邃

但天空还继续爱着我们，给一些雨滴

又撒一些阳光

草场也爱着，给一群牛羊还撒一地鲜花

说不上惊心动魄，只是每个角度都如时光凝固

真有些恋恋不舍呢。我们

怀揣着新的水文密码，心中的沙棘已然在发芽

玻璃也是一种特别的沙子

一块纯粹的玻璃，从岸边，远远地伸向湖面

也将我，小心翼翼地送往湖心

——不敢低头

低头就是碳酸钠，是氧化钙、氧化铅

氧化铁……，是绚丽的始作俑者

也不敢抬头，抬头就将云层和远山近树

铺设到脚下，迈出一步都繁复又拥堵

一块脱掉了金属膜的镜子，假象密集

——不敢闭上眼睛，不敢揣摩玻璃纯粹的用意

我必须像另一种沙子

放弃倾泻，保持稳定和轻盈

走龙河步道

傍晚，我们沿着河，缓缓远离闹市

走向幽暗，也走向宁静

看见野花，赞美一番

看见虫蝶，赞美一番

天空的云朵不断变换着姿态，也赞美一番

说到今天的太阳迈过龙河，将辉煌与澎湃

落到浩浩荡荡的大江之上

赞美一番

想到明天的太阳，依然在龙河源头

那高高的山脊升起

依然赞美一番

我们总走着流水一样的弯道，心中有大爱

偶尔也很倔强，会说：

龙河不敢倒着走，我就替他走一回

凤凰山遇雨

在山顶，总是一想到什么，它就生出薄翼

缓缓穿透迷雾般的云层，变得轻盈而自在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思维过于活跃，总之

它迅速变成了雨点，哗啦啦堵在我下山途中

飞行之诗

退，退，退，就是要一退再退

平移，平移，要像随时会停下来一样

怕什么呢，有足够长的跑道呀

空气本是邃晓人事的拦路虎呀

起飞吧。哦不，飞翔吧——

现在，我不爱高山流水，也不爱儿女情长

我只爱微微弯曲的航线，和不受管教的逆向风

致1432，兼致J

我们一见如故。在北方不太流畅地表述自己

像两个跨了山脊的湖泊，通过地下层

取得微弱却恒久的联系

夜长，房灯璀璨

总觉得应该有陌生人到来，于是匆匆准备了

清茶和纸笔，也准备了咖啡和手游

纤巧的一直纤巧，婉约的一直婉约

这些天呀，心里总挂着一串礼炮。就是这样

越陌生的城市，越担心会收存些陌生的善意

山腰

来，也从北坡进，只进不出

在小片中海拔区域里，冷杉一样简单、坚韧

在常年弥漫的大雾中，活出认命般的彻悟来

这里没有社交，群落稳定

没有谁迷恋任何意义里的上帝视角

你可以活得像腐叶

像苔藓，像四季都开花的蛇根草

每个隧道都是一道的门

想起了和平隧道，像两道城门

我曾穿过其中一道，去拜访过医生和诗人

他们讲交情，有礼数

个个饱读经书，且手握玫瑰，心中藏佛

我在那里实现过愿望

也因此，在心中构建了小小的寺庙

枫子坪隧道更像一道山门

隧道前有急弯，有高山岩壁和险要的小河流

那天，我们在隧道口的空地上席地而坐

听一个羊倌讲述他的岩洞和羊群

不是医生也不是诗人

但他救出歧途中的小羊，也用慌乱形容春天

更像一个香客，他祈祷进出的车辆

都成功完成穿越和逃逸

更多的隧道并没有容我们停留，只收取

我们的时间，这些时间汇集于隧道的门楣

那些门楣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