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数着，你共割了72刀

李忠勇

辛亥革命后的1915年12月，北京城朔风呼呼、天寒地冻，窃国大盗袁世凯为实现他的皇帝美梦，开始复辟帝制，建立所谓“中华帝国”。这种倒行逆施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愤慨，中山先生为保护革命成果，发表《讨袁宣言》，号召全国人民一同站起来讨袁护国。12月15日，唐继尧、蔡锷、李烈钧在云南通电全国，宣布云南独立，成立讨袁护国军，反对帝制，武装讨袁，护国战争爆发。1916年1月，身在上海的刘伯承、康云程、李越生等受孙中山派遣，搭乘“大川”号轮船回四川组建讨袁护国武装，其中，丰都一役，刘帅血染战场，右眼虽从此失明，但从此成就了他一生“军神”的美誉。

组建护国军，转战川东讨袁

1916年的2月，正值农历春节期间，虽逢乱世，但当时的川东一带的人们还是热热闹闹的过着传统的新春佳节，走亲访友、互道祝福。刘伯承、康云程等人利用春节这个特殊的时段，广泛联络川东地区哥老会（袍哥）组织及进步军警人士，组成讨袁护国军。其中，以奉节张春林、万县陈大爷、丰都兴义场殷恒山、冉赞元、涪陵明家场张子昭、两汇场王立山、新庙场王贡三的哥老会成员及拥有俄式120支枪的涪陵警备队长杨光烈带领的军警成员为骨干，并得到士绅李次安、李实帆、冈泽孚、张子昭等人的钱粮、枪支的支持。大年十五，各路武装力量汇集在涪陵新庙场成立“四川护国军第一支队”又名“川东起义军”。义军以王维纲任支队长，刘伯承负军事指挥责任，康云程负联络责任，拥兵2000余人，号称“万人大军”，风声所至，人心归向，威震川东，吓得保袁北洋军不敢越出驻防各县城一步。

之后，刘伯承率队游击于涪陵、丰都、长寿、垫江边界，牵制川东地区部分北洋军，配合云南蔡锷护国军川南讨伐北洋军。

2月下旬，萧德明在四川大竹宣布独立，被部众推为护国军川东总司令，统一川东地区讨袁武装为“川东护国军”，刘伯承所在“四川护国军第一支队”编为“川东护国军第四支队”。

3月初，由于川南北洋军补给困难，官兵厌战。唐继尧、蔡锷乘机联合川内护国军，发动“叙泸决战”。

3月中旬，为阻滞长江中、下游一带北洋军西进增援“叙泸”，刘伯承等决定截断长江水路通道，发动长寿之战，策动长寿县警备队为内应，攻打长寿县城。不料，长寿城之战打响两个小时都不见警备队内应起义。护国军伤亡惨重，刘伯承当机立断，移兵奇袭丰都县城，以同样达到截断长江水路通道，阻滞北洋军川南的目的。

血溅丰都城，重伤失去右眼

一百一十年前的丰都县城，建在南临长江，北背双桂山、平都山的江洲半岛上的一处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弹丸小城。但城四周全是条石垒砌的高约两仗余的厚厚城墙，只靠东门、北门及大、小西门四个城门可以出入，城墙上碉楼、岗亭鳞次栉比，整个城池易守难攻。

刘伯承率部从长寿桃花街长途奔袭100多公里，于3月15日抵达距丰都县城约15公里的马口垭场安营扎寨。他立即派康云程率20多名护国军战士，装扮成商人，潜入丰都县城，侦察敌情，联络城内进步团体和进步人士做攻城内应。

时任丰都县知事许石生是清末举人，封建帝制在他脑中根深蒂固，算得上维护袁世凯复辟帝制的顽固的保皇份子，他知道护国军进驻丰都后一定会攻打县城，他想只靠他手下警备队长杨绍康的100多警备队人员丰都县城一定是守不住的。于是，急忙向县城下游15里地的赤溪北洋军求援。赤溪北洋军因要拔营西进增援“叙泸”，仅派张辅臣一个营入城协防。

康云程率队携带讨袁檄文和护国军布告潜入县城丰都城住在小西门城墙边外巷子县立中学校长张希策家，与哥老会头领（袍哥大爷）李焴斋取得了联系，探得北洋军驻城实力和布防等情报，并与他议定了里应外合的攻城计划。他将情报送到驻地后，随即又潜县城拐驿门茶馆栈房待命。

3月16日，张辅臣营入城协防，虚张声势，自诩“万人团”。康云程信以为真，错误估计北洋军有两个团兵力，虽然深知敌我力量悬殊，护国军难以取胜，但因求战心切，又担心据实回报，指挥犹豫难决。于是，回报谎称：守敌两营，望速攻之。

黄昏十分，天气乍暖还寒。刘伯承、王维刚率队采用迂回战术，经立石镇折转到县城郊区约2公里地的丰都新城炭厂湾宿营，决定翌日凌晨攻城。

当晚，北洋军营长张辅臣亲率主力出城，到新城筑防，企图御护国军于城郊。他找到县城哥老会义号弟兄余见龙带路。不曾料到余与护国军早有联络，他趁机哄骗北洋军说，他们可能从立石镇方向来攻城，以前的北洋军多驻防于南海溪至白沙沱一带。故意把北洋军领着向立石镇方向绕了个大圈子。人困马乏的张辅臣部，至次日拂晓才抵新城狮子坝，匆忙构筑工事。

护国军此时正以逸待劳。刘伯承一声令下，护国军在晨雾掩护下，冲过长坝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

敌阵，穿插分割。敌人猝不及防，仓促应战，队伍溃散。

护国军兵分两路，乘势追击。一路由刘伯承率领，切断敌人回城退路，直逼县城。一路由王维刚率队，追歼向江边溃逃之敌。张辅臣见大势已去，丢下100多具尸体，带着残部，沿江岸溃逃而去。护国军狮子坝取得大捷。刘伯承等率乘胜前进，随之在县城大、小西门打响了攻城之战。大西门外刘伯承一马当先，率护国军冲锋在前，与据守城北洋军展开激烈争夺战。城中一边是康云程率护国军小分队与哥老会袍哥大爷李育斋的义字堂弟兄们闻声响应，组织突击队直扑大西门，接应攻城护国军。李焴斋在战斗中一马当先，冒死说服守门人员打开城门，最后不幸牺牲。另一边是其他哥老会成员上街呼口号，贴檄文，制造混乱，袭扰牵制留守城内的北洋军和县公署。上午八时许，刘伯承率部一举攻入县城，控制县城西门。其他城门北洋军听说西门失守，纷纷弃城而去。县警备队员纷纷溃散，也有部分队员反戈袭击北洋军。县知事许石生，先躲藏在天主堂，继而见教堂起火，又返回县公署，被护国军俘虏，因勾结北洋军据城顽抗，当晚被护国军在县衙内处决。

护国军入城后猛追北洋军，搜扫城内残敌，很快占领了整个县城，受到县城民众热烈欢迎。市民扶老携幼上街迎接，商会筹备酒席，热情款待，并赠护国军军费500银币。

下午四时许，沿江而上北洋军因丰都县城被护国军攻占受阻，被迫停泊朗溪。随后与逃出城外的守军一起组织反扑，企图夺回县城，打通西进水路通道。护国军坚守城门，沉着应战，数次击退敌人。增援的北洋兵占据了县城北郊的平都山（今名山）、双桂山高地和城南江滩，炮火南北夹击县城。直到傍晚，西进的北洋军源源不断抵达丰都参与攻占县城。此时，敌我力量逆转，护国军伤亡惨重，民众惨遭涂炭。刘伯承见阻滞北洋军西上增援目的实现，即令王维刚、康云程率护国军，分路沿前后街，经大、小西门撤出县城，取道彭家垭口、新城、大池、马口垭等地，转移涪陵鹤游坪休整。刘伯承撤退至大西门城门时，被敌两枚子弹击中，一枚子弹飞过颅顶，擦破头皮，另一颗子弹从他右太阳穴打入由右眼飞出，眼珠被打了出来。刘伯承当即昏厥倒地，重伤血溅丰都城。

治伤拒麻药，忍痛七十二刀

刘伯承清醒后，爬进大西门城门附近的一家茶馆，茶馆“丘二”（茶馆请的服务员）见是护国军战士，立即找来一枝丰都人称之为“水蜡烛”（中药称蒲黄，能止血）给敷上，取下头帕包扎伤口止住血流。 “丘二”怕茶馆不安全把刘伯承扶送到不远处的县邮局暂息，并请来附近王庙拐“恒春茂药房”老板、名中医郑慎之为其上药治病使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们怕刘伯承被人发现，就将他反锁屋中。

敌人进城后放火烧城，刘伯承从火海中惊醒过来，忍着剧痛从窗口跳下，不料窗外仍是火海，幸好“丘二”路过将他死人堆中将他救出来。刘伯承请“丘二”帮助他逃往城外。

此时的康云程和战友们不见了刘伯承，见天还未亮，急切回途寻找，在离城不远处找到刘伯承。转移时，没有担架，康云程让刘伯承坐在竹箩筐里，差部下抬着他走。天亮后郑老板以为刘伯承已遇难，就在丰都城门口为刘伯承立碑，碑文写道：“护国英豪刘伯承之墓”。

刘伯承随护国军转移涪陵鹤游坪沙坪场双桂湾休整后，强忍伤痛，主持“阵亡将士追悼大会”。不久，即因缺医少药，眼伤感染，伤势恶化，无力军务。这时的护国军中，以杨光烈、张子昭等哥老会头目，因环境恶劣、缺衣少食，不见前程，吵着拉走队伍，另谋出路。队长王维刚面对军心涣散，队伍无法管束，竟也携军费独自逃渝。杨光烈等人趁机拉走队伍。至此，川东护国军第四支队解散。

在队伍解散、条件艰苦的情况下，刘伯承他们留守匿于一农家为养伤。康云程忠心耿耿，亲自为其伤口清洗、上药，悉心照料刘伯承康。个月以后，刘伯承伤稍见好转，北洋军悬赏四处捉拿刘伯承，乡间农民尽力掩护，无一人贪赏出卖革命志士。由此可见人民怨恨反动统治，热爱护国军之深切。

之后，刘伯承体力稍微恢复，康云程即护送去重庆就医。殊不知走至涪陵葡市，遇匪徒劫场，抬夫丢去他们全无踪迹，刘伯承、康云程隐伏于豆田之中，道夜黑才绕道至涪陵新庙场李次安家投宿，他们再改名换姓，乔装打扮潜入重庆、藏于王遂东、王尔常弟兄家寻医，在临江门重庆宽仁医院，幸得德籍军医沃克援手，切除眼眶腐肉，为其装配德购假眼治愈。

手术前，刘伯承对沃克医生说，不要给他打麻醉药了，他以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没有清醒的头脑是不行的。为保护脑神经，他坚持拒绝麻醉，仅仅用嘴咬着纱布凭借惊人的毅力撑过3小时漫长手术时间。沃克术完长吁一气，对刘伯承说，手术很成功，我可真怕你疼晕过去了。刘伯承疲惫微笑说，没事，才70 多刀。

沃克医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刘伯承说，你每割一刀，我都在心中数着，一共72刀。听完刘伯承的话，沃克大夫失声叫道，上帝啊！您简直就是一块会说话的钢板，哪里是人啊！

刘伯承后来经过几个月的休养，眼伤痊愈了。他事跟沃克医生成了好朋友，在离开重庆后，沃克医生才得知了刘伯承的真实身份。此后，他一有机会，就会跟别人提起这次难忘的经历，并且，十分赞叹刘伯承非但是个标准的军人，更是个军神。

在随后的几十年革命生涯中，刘伯承不仅凭借着出众的军事才能和清醒的政治头脑,为国立下赫赫功劳，还为世人留下了390多万字的军事著作和190 多万字的翻译作品，真是无愧于我军中的一位伟大军神。

邓小平曾用“大军事家”和“大知识分子”这样的词语，对刘伯承的一生进行了高度评价。

李忠勇: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丰都县作协主席，作品散见于《重庆日报》《重庆晨报》《重庆法制报》《读者报》《四川文化报》《星星》《诗选刊》《中国诗歌》《黄河文学》《散文诗世界》《时代作家》《中国教工》等报刊，入选《中国最美爱情诗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等多种文学选本。